家里有本《又见棕榈 又见棕榈》,非常旧,泛黄的书页上有老人斑,海峡文艺出版社1980年9月第1版第1次印刷(印行100 400册,0.86元,“限于国内发行”)。设计十分大方,夏志清作序,於犁华将这本书“献给祖国的年轻人们”。扉页上贴着胶纸,劲而秀的笔迹:沛林哥赠于八八年夏,尘一喜得。沛林哥是谁,我不知道。这本书是从Song那里拿来的——
嘿,今天的你,会否为“尘一”这样的名字骇笑。少年时的趣味,如今看着不无矫情,不过当时,大概也只能这样了。
最近开始下雨,附近的两条街,和从前我们住的校园一样,种的都是樟树。暗红残旧的叶落下,新绿吸饱了湿气,看着重重累累的,每一树的颜色都不一样。我傻乎乎地穿着雨衣推着车,你撑着伞,我们在雨里散步,看起来自然很有毛病。你妈妈说我们“互相拐带”,我的家人看法只怕是更负面,好在你爸爸是副校长,人都是势利的……雨季结束前,你开始学吉他,总是在我起身回家时,弹起那首:你是不是不愿意留下来陪我……
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,还有,本来想用另外一种口气,说起一个朋友、说起一些事情。但是,好多细节,除非与你分享,否则回忆又有何意义?可是,我会把这篇东西给你看吗?多半不会。写下来的文字,无论如何措辞,都显得太矫情,不过是借个名目成全自己——那么,我究竟为什么踌躇、犹疑、摸索、记录?
也许,亲爱的,是因为我害怕。
你在电话里说的,最近时常想起,虽然那天刚从梦中醒来,不知道该如何安慰。不过,即使换一个时间,我想结果也还是一样的——我并不能体会你的伤心。这些天有点累,病、痛,身体的折磨变得真切。想到阿姨最后这一年,想到亲人巨大的无力感,仿佛有种惘惘的威胁压迫着我。
阿姨记得张政,真是让人意外。我也能想起他的样子:正在抽条的男孩,笑容稚气清新,兴致勃勃地想搞点恶作剧。念着阿姨那句:“小张政,我吓着他了吧。”忍不住掉下泪来——
一个小男生,想去看你,却又不敢敲门,在楼梯上蹭着,被阿姨盘问了半天,从书包里找出本子,发觉是同学,于是问要不要进去,终于还是快快地跑掉了……如果从前知道,也不过是笑笑;阿姨惦记了这么久,内疚自己太严厉。一切于是像做梦一样,时光过得太快了,什么都抓不住。
我害怕的就是这个,在时间的荒野里……寂寞。我亲爱的,亲爱的Song,想起许多事,想得真了,却又只得些片段。亦舒说:我们身体有一部分,永远不会长大,潜意识一直偷回旧时岁月,真凄凉,那一小角灵魂,被困在中年身躯里。
还是不要再写下去了。以前发mail说过这个地址,忘了问你收到没,退信照例是直接删掉,不看的。没收到也不要紧,我要说的你都知道。你一定要好好的。还有,请一定要比我幸福。如果可以的话,不要告诉我。
评论 (2)
方家:
我先后买过五本《又见棕榈》,都没有了。现在要给人念经,没辙了。能麻烦你把正文的第一个自然段抄给我吗?先谢谢你了。
哦,顺便告诉你,我还买过八本《万历十五年》,蓝壳精装的,也没有了。在这种事情上,朋友是最靠不住的,友谊是最害人的。
由 卞宁坚 | 2004年08月31日 下午05时11分
发表于 2004年08月31日 17:11
第一自然段——靠着栏杆,一排人都在向他招手。机场的阳光放肆的撒在他脸上,使他无法认清谁是谁。一片雀跃的“天磊!”“天磊!”“表哥!”“天磊哥!”的呼声越过火热的太阳向他喷来。耳朵里塞着飞机降落时的空气压力,还在剧烈的痛着,令他听不出来谁是谁。带点局促,他走下扶梯,走到太阳里。离国十年,他竟然忘了台北的夏天如此炎热!站在太阳里,风一吹,一个人几乎可以燃烧起来。
蓝皮的《万历十五年》是中华书局出版的吧?我记得是平装本呀?不妨事,接着买第九本好了,这本倒是容易买到。
由 Kidy | 2004年08月31日 晚上10时10分
发表于 2004年08月31日 22:10