One-way street

讲究的时髦

有位叫藤原义江的人，从他78岁去世，至今已19个年头了。年轻人也许没听过这号人物，当时这位名歌手可是被称为“大家的男高音”，是歌剧界的大明星。除了歌手的身份以外，他还是随笔和座谈名家，更是出类拔萃的时髦人物。

我21岁时，曾被53岁的他招至家里吃闲饭。

之前曾听闻藤原义江这人爱好时髦，实际见到本人才是吃惊。例如，新做的衣服一定先在家里穿上个10天，等到衣服与自己的体型和气质完全融合之后，才会穿出去；而且两件新做的衣服几乎是相同花色，其他人是看不出其间差异的。

“所谓的时髦哪，不是做给别人看的。以那种别人不会注意到的地方让自己私下满足就好。”他曾如是说。这种讲究实在高得太令人炫目了。正值狂妄年纪的我便反过来偏偏坚持华丽耀眼的装扮。

到底我年纪也大了的关系吧，开始有点模仿敬重的老前辈，讲究穿着相同花色的衬衫——为了穿一样花色的衬衫，定做了12件之多。同样款式的鞋子也有7双。就算有人认为我是“一套衣服走天下”也无所谓。

对于总算达到藤原义江境界的我，家人只说些“因为懒得挑选吧！”之类惹人生气的话。

事实或许是这样也说不定。我为了避免每天穿同一双鞋，便在鞋底大大地写上数字。接下来就是老婆的工作了。老婆在玄关提醒：“昨天你穿的是3号鞋，今天换穿4号哟！”接着又喃喃说道：“这样就会被认为是时髦人士吗？”我装作没听见，大步迈出家门。

我到和田先生家去玩，准备回家时，在玄关发现两双一模一样的鞋子，吓了一跳。由于颜色和款式都完全相同，真不知道哪一双才是我的，后来翻过来看，鞋底写有4号的便是我的。

“这鞋头是圆楯的，很好穿喔！”和田先生也是这么说。两人因为穿一样的鞋，不禁相视而笑。

《弄臣》

我第一次喝咖啡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。那一年是昭和十四年，距今已有半世纪以上了。

或许是因为我老家在神户，家里的饮食习惯也多西式，可是不喝咖啡，总是喝红茶。

“虽然有点苦，要不要喝点儿看看？”

附近乌龙面的小哥一边将黑色的咖啡豆放进盒子里，一边转动摇柄说道。

“我不怕，我喝！”

嘴里虽然这么说，心里还是有点忐忑不安。

“好，让你喝一杯，可是不能告诉人家哦！”

我答腔应道：“嗯！”并且竖起小指。

“对谁都不说，勾小指发誓。”

我当时真的想保守这个秘密，但却从大人那里听到：

“那个小哥是共产党，虽然帮面店跑外送住在那儿，那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，要小心哟！”

听人们这么说，心里却不禁质疑为什么要小心呢？实在搞不懂，我不认为他是大人所说的那种人。小哥总是会说些新奇的事给我听，我真的很喜欢他。

“怎样？好喝吗？”

小哥笑着问道。

“习惯了涩味后，我想应该会喜欢上的。”

我稍稍忍耐说道。

让我听藤原义江的歌剧唱片的也是小哥。

“像风中的羽毛一样……”还教我唱这种具有韵律感的歌。可是当时的我既不晓得这首歌事歌剧《弄臣》里面有名的咏叹调“女人心”，更不知道作曲者是威尔第，仅有的印象是歌声是男的，但是歌者的名字却叫做“藤原义江”，好像女人的名字。

小哥在外送时，一定会哼唱：

“像风——中——的羽——毛一样——”

歌声嘹亮，我则是边骑脚踏车追着小哥跑，一边跟着大声附和。

到了晚上，店打烊之后，我会跑到他二楼的房间去，请他放唱片给我听。他房里的架上除了唱片以外，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书呢？对小孩子来说，真是不可思议。

有天深夜，突然听见“哔——”的尖锐哨声。

“那里！在屋顶上！”

我被一阵阵喧闹声吵醒。从二楼的窗子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，刚好看到对面屋顶上有4个像猫一般的身影，我马上明白那是小哥。

小哥正被人追。

从晒衣服的地方爬上屋顶、穿着黑色衣服的三人是警察。

“别再跑啦！”大声地呼喝推挤，前前后后将小哥包围起来抓住。

听到一声“抓到了！”之后，就看见小哥的身影消失再屋顶的另一边，然后整个安静下来。

隔天早上，邻居都聚集在一起，纷纷窃窃私语：“果然是思想犯。”

我一问“什么是ム エㄤˇ ュㄢ`？”大人突然都停止说话，用一种恐惧的表情看我一眼，“别这么大声说！”好像害怕什么似的，并往四周瞄了瞄。

小哥不在以后，我寂寞极了。

两年后，开始跟美国打仗。当时我小学五年级。后来战事变得激烈起来，4年后我家也遭空袭烧个精光。隔天早上，翻整烧过的地面，捡拾地上的茶碗等物品时，我没来由地唱起《弄臣》里的“女人心”，突然间泪水便涌了出来。

家被烧毁的5个月后，战争结束。我15岁。

从孩提时候就喜欢画画的我，虽然想成为画家，但碍于经济因素，只好放弃进美术学校的念头，中学一毕业后马上成为画广告招牌的小学徒。那间招牌店时由多位画家聚集起来经营的。一到晚上把油漆收拾干净之后，就化身为包围着模特儿作画的画室。月薪虽然少，但是很快乐。

我用第一次领到的月薪跟旧货摊买了一台中古的咖啡磨豆机，就转啊转地磨豆子来煮咖啡喝。一股令人怀念的香味。可是没有当初小哥给我喝的那么苦。

21岁时，因为担任大阪“朝日会馆”剧场的设计，画了一些宣传海报等东西。偶然间，我画的歌剧海报被藤原义江先生看到，便建议我：“要不要到东京来？”我随即飞奔而去，并且进驻他家，成为一个食客。

实在无法想像我居然能见到小学时爱听的《弄臣》的演唱者，并且还跟他住在一起。

两年后，藤原先生忽然要我帮他作歌剧的舞台设计。而且第二次的作品就是《弄臣》。从那时候开始一直到现在，我都是从事舞台没事设计的工作。藤原义江先生已经去世很久了，可是直到今天，脑海中仍然时常会浮现面店小哥放给我听的、混合着摩擦声音的唱片歌声。

猪言猪语

我是个夜猫子，越晚越有效率，总是快天亮才睡。不过整夜完全不睡还是觉得蛮辛苦的，所以最近尽量在太阳升起之前上床睡觉，好像吸血鬼一样，恐惧黎明的到来，然后匆匆忙忙钻进“棺木”里。

“太过自信自己的精力旺盛，有天可是会栽跟头的。都已经过了花甲之年，不年轻啰！”周遭的人老是如此警告我，可是要我“早睡早起”实在办不到。原本就是傍晚比上午，深夜比傍晚精神奕奕的体质，从我老妈那儿遗传下来的，改不了。

每次深夜一个人工作的时候，总会有股想跟人说话的冲动。

但必须选择对象，就算跟对方交情匪浅，总不能把人家从睡梦中吵醒。

同样深夜不睡的还有立花隆先生，但没法得知他的情形如何，所以有点犹豫，说不定正陷于截稿时间已过的水深火热当中，这时候要人家一边赶稿一边嗯嗯地回电话也不好意思。

过去曾经常和玉村丰男先生通电话，伤脑筋的是他最近忙于农耕，已经改成早睡。“人类还是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，才符合自然。”他曾劝道，但我依然做不到。

由于他白天要到田里，所以大多不在家，只要抓对时间找到他，我总是先学猪叫跟他打招呼，很高兴对方也跟着用逼真的“噗—噗—”声回应，“好吗？”“嗯，很好！”“在画图？”“还有个展。”等等，猪言猪语也能通，就这样互叫了大概有一分钟之久。

有次，一位编辑到他家里去，刚好看到玉村先生对着电话一直噗—噗—叫，露出了极为担心的表情。

就是这个，让朋友恐惧的秘密武器。

多亏有这个挂肩装置，长时间打电话也没关系，虽然不能一边讲一边写稿，但是说话跟画图是使用不同回路，所以边讲边画也不觉得有任何不便之处，有了这东西，两手就空出来，刚好可以画图。（这是美国制的）

还有几篇是在网上找到的，已经转到cafe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