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于回忆录,人们喜欢看的乃是平凡的小事,至于说明我与哪位要人,有什么关系,我在学术上有什么贡献,这种文章,阅者大率不喜欢看,而且看了觉得头痛,故我尽量舍去不谈。由平平凡凡的事,认识当时的民风士气,这是本篇的写法。(萨孟武《
中年时代·自序》)
介绍中说萨孟武(1897~1984)是著名法学家/政治学家/历史学家,但他这两本自传好处全在于“由平平凡凡的事,认识当时的民风士气”。通篇语气犹如记忆力颇佳的老者随口说起生平事种种,偶有人名忘怀,亦不加检索。偏见固然处处皆有,政治立场也不同(如“蒋公见解之高超毕竟与凡人不同”云云),因其态度坦率,反而令读者醒悟“政治正确”之不必要。
萨孟武乃福州人士,萨镇冰乃其叔祖。书中记录了不少早已改变的人情风俗。如:
中秋节之后,尚有重阳节,即九月九日。九月九日,依故乡习惯,要登山放风筝。在上海、南京一带,春天放风筝,我们故乡则于七月开始放风筝,一直放至重阳节止。这是因为风向不同之故。春天风太大,风筝送上天,即翻滚斗。秋天风平静,风筝容易上天。风筝所用的索子是特别定制的,质坚,可与别家的风筝交战。交战时,是把索子放下去,两索相遇,一个风筝即翻跟斗,缠在一起,此时索子不坚固者,即中断。不中断时,谁收回最快,谁就可掳掠对方的风筝,以为己有。败者不会引起纠纷,只有更制一个风筝,报仇雪耻。我们小孩子放的是小风筝,大人放的是大风筝,大风筝才有交战之事,小风筝不值得交战,所以在天上可以逍遥自在,很是安全。(《
学生时代》,
此处有连载)
福州城内有两座山,一座叫做于山,一座叫做乌石山,登高均登乌石山,去放风筝。每年均有乡村壮汉。在乌石山,放大风筝。大风筝大率是九重环,共有九个棉纸制成的环,由大而小,大者直径约有一丈以上,小者直径亦有五尺,小者在下,大者在上,用索一个一个地悬住,每环相距约有二三尺。放时,要先祭祀天地,焚香鸣炮,祷告神祗,由许多人扛着九重环,站在很远之处,另有许多人握住索子,双方呐喊一声,握索子的急收索子,拿风筝的急将风筝放开,风顺之时,九重环可乘风直上。这种放大风筝的人不是好玩,而是含有迷信之意。九重环能够放上天,则表示平安,不能上天,则表示运气不佳。此时上山参观者人山人海,我们只有坐在家里,登在假山之上,看九重环上天以后的情况,这是福州特有的风俗。(《
中年时代》,
此处有连载)
福州市政府在乌石山脚下(如今简称“乌山”)。山之东有乌塔(崇妙保圣坚牢塔),是福州标志性古建筑之一,所谓“三山二塔”是也。塔下这片地清理出来后,一度铺设草皮,似乎将作为市民休憩场所,不知怎的又成了商业用地,要建**广场,将乌塔囊括其中,与当年对三坊七巷的改造计划有的一拼(参看《阮教授之难忘的战斗》最后部分)。都建得七七八八了,这才看出纰漏(《文物局出面叫停“围困”乌塔项目》),不知未来将如何。
另:
◎萨氏自云祖上为色目人。本姓答失蛮,最初居住在雁门关之外,故称雁门萨氏,世代盐商,清代二百余年没中过进士,门前“连文魁牌板也没有”。
《福州世家》记“雁门萨”渊源:始祖为萨拉布哈(一译为思兰不花)……是色目人……居雁门(今山西代县)。……(后裔)萨都刺在朝时,(元)英宗以其精于经术,赐姓萨。……雁门萨家族,虽罕有高官,但屡代科第不绝,到了清朝,“从康熙迄光绪,登科第者五十余人”。是福州有名的世家大族。
◎荷兰水
我六七岁之时,每逢夏天,却常吃汽水。那个时候,汽水叫做荷兰水,大约是由荷兰国输来的。玻璃瓶之底是椭圆形,不能站在桌上,只能倒在桌上。瓶塞用软木,以铁丝缠住,开时,要慢慢地把铁丝解开,再慢慢地将木塞移动,轰然一声,木塞飞到一丈以外,瓶中汽水随之喷出。此际须赶紧用手掌遮住瓶口,否则瓶内汽水也全部喷光,不留余滴。我喜欢吃汽水,更喜欢看大人开汽水瓶,其声有似放炮。